芋泥啵啵堂主

且做一个内心温柔的人

 

何以寿宁(万历寿宁公主视角)

何以寿宁(万历寿宁公主视角)

 柒

  朱轩媁记得小时候,仿佛那时才六七岁大的时候罢。洵哥哥带她看爹爹颁诏。

  彼时她形容尚小,身材魁梧的大汉将军仿佛是一辈子也不可企及的参天大树。他们身上穿着铠甲,折射出的寒芒,似控诉着战争的残酷,似在震慑,似在嗜血。

  洵哥哥那时就已经是束发之年的翩翩少年,会在听到爹爹一声大喝“拿去——”声后,发出一声低喝——

   “壮哉!”

  这是一种对疆场的渴望,是一种少年郎的热血。

  可时间的力量竟然强大如斯。

  洵哥哥在同大哥哥的国本之争中,本是一直处于优势的。但祖上一代代传下的规矩,就像是一座大山,几十年复一日的抗争,让爹爹是身心俱疲了,被压得喘不过气。

  尤其是那日,爹爹去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。

  李太后耐心指导着轩媁绣一幅鲤鱼跳龙门,父亲朱翊钧尴尬地在一旁立了许久。轩媁想要行礼却被祖母笑着拦下。祖母指着一处,似笑非笑道——

  “轩媁,此处绣错了,应该第一针先绣,那处应该第三针绣,这顺序错了,再好看的画儿,也上不得台面。”

  祖母的话尾,分明带了讽刺,指桑骂槐的意味十分明确,她却一眼都没看朱翊钧。连轩媁都听出了她的含沙射影,一面讪笑着,一面偷偷乜了一眼心虚的阿爹。

  开溜是阿爹一贯的策略,察言观色也是阿爹必备的技能。

  只见阿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,与祖母斗智斗勇的本事却也是丝毫不减。

  朱翊钧深深朝祖母一揖,讨好道——

  “轩媁啊,皇祖母躬亲教诲,你好好听着,女红不可废,妇德须敬修”,转而向太后道,“母亲慈爱,儿子不敢打扰,先行告退。”

  孰料阿爹一只脚还没踏出槛儿,祖母就先开了口。

  “皇帝,站下!”

  朱翊钧一挑眉,转身时模样恭敬已极,即使算准了母亲要说什么,仍是婉言道:“娘,您吩咐。”

  许是一声“娘”把李太后的心叫软了几分,李太后怒气稍缓,还是冷道:“你为何拖了这么久,才肯立洛哥儿?” 

  阿爹虽然久经沙场的人,但也有失手的时候,不假思索的一句“都人之子尔。”

  成功的让祖母勃然大怒。

  阿爹的汗滴瞬间就涔涔而下了。

 “你,朱翊钧,大明尊贵的皇爷,独不为都人子?”

  李太后说罢这句话,竟然拂袖而去,一句多余的话也无。朱翊钧呆呆在地上跪着,轩媁也跪着不敢起来。

  这件事,给朱轩媁的印象太深,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的恍惚,跌跌撞撞地爬起来,趔趔趄趄地一步一步出了门,失手碰坏了一个定窑上好的瓶儿。

 所以这事儿,一定在阿爹的心里烙下了印儿。




 

  直到万历四十二年,祖母薨逝,阿爹向一下老了十几岁,看洵哥哥的眼神也淡漠疏离了好几分,有一次竟然大声斥责洵哥哥不省心,皇祖母十有八九是被他就蕃的事情气着,伤了身子。

  洵哥哥跪在地上告罪之后就默默离开,阿爹对着祖母的灵位,狠狠掴了自己一耳光。

  “逆子不孝!”

  但血浓于水到底是不一样,阿爹虽然在洵哥哥就蕃这个问题上没再留半分情面,直接正儿八经的下了圣旨,命筹措了相关事宜。且规模之大,甚至超过了朱翊钧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。

  送别洵哥哥的那天,阿爹居然抽出了一个侍卫身上的佩刀,在众人惊诧的一声“陛下——”声中,将身上的黄袍袖子割下一块,明黄色的布帛徐徐落在地上,叹道:“这天家无趣的很。”居然拂袖而去,再没有回头,内侍孙海想要搀扶他,却被皇帝一下推开,一个人佝偻身体,踽踽独行在幽长的宫道之中……

   母亲早就哭成了泪人,喑哑着嗓子,将叮嘱的话一一说出了口,纵然阿娘是个极重仪态的人,但那日的狼狈,委实闻者伤心。

  朱常洵还未到而立之年,今日脸上却添了与年龄不同的颓唐,他对着母亲拜了三拜,平身时却笑了一笑,从袖子里掏出来三个小盏。

  朱轩媁一下子僵住。

  小时候,洵哥哥最贪甜了,每次都来骗她的糖豆儿,还把糖豆罩在小盏下,让她猜,猜错了糖豆儿便归他。

  猜对了还是归他。

  没少把小轩媁气得哭鼻子。

  “媁媁……”朱常洵哽了哽嗓子,“阿兄没法陪你玩猜豆子了……”

  朱轩媁了眼睛仿佛不受控制了,红血丝仿佛有了生命,往朱轩媁眼睛里爬,豆大的眼泪也直往下掉。

  “哥……”

  他是小时候那个一直保护她的哥哥,是那个帮她责打欺负她的奴才的哥哥。是会把玩具都给自己,小时候她一生气,就哄她的哥哥。

  洵哥哥有一个姐姐,也是她的同母姐姐,叫朱轩姝,在洵哥哥几岁的时候就年幼而殇。洵哥哥提起她的时候,总是伤心,他不止一次对轩媁说过——

  “媁媁,我要帮我们的阿姐,保护好你。”

  或许,他认为当上太子是保护她的方式,所以他在深宫中沉浮,可是没有成功。

  或许,他认为陪伴是保护她的方式,可是他没有成功,最终他不过是一个一亩三分地中的藩王,洛阳锦绣,却也是无诏不得出的牢笼。

  或许……从来就没有如果。

  目送车马鸾驾在视线中消失,就像飞出宫的鸟雀。

  冉兴让静静现在轩媁身后,他没有说一句话,开口时却有些哽咽,温言劝轩媁回府。

  难道这紫禁城,就是让人尝尽骨肉分离,生离死别,历尽各种苦楚的吗?

  红墙黄瓦,九重深邃。

  贫苦向往的富贵,富贵人厌倦的乏味。

  都在这里。

  “啊——”

  轩媁跪在地上,手扶着宫墙,站立不住徐徐跌坐了下去。天上“人”字形的大雁,闲闲地飞走了。

  宫道上光滑的鹅卵石路忽然沾上了殷红的血液,当宫人们确定了血液来自公主的下 体时,慌忙去请太医正。

  最终确定为小产。

  自多年前,冉兴让被那一群太监一顿毒打之后,伤了元气根本,轩媁也因为忧思缠身难以成孕。

   这一个来之不易孩子,到底也没有留住。

   呆坐在床上的轩媁一句话也没有,宫人端来的汤药早没了温度,只有秋叶徐徐落在地上,安静不闻声响。






 

  


 

  

  

  


  33 3
评论(3)
热度(33)

© 芋泥啵啵堂主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