芋泥啵啵堂主

且做一个内心温柔的人

 

何以寿宁(万历寿宁公主视角)

〈伍〉

  朱轩媁觉得自己当真是不一样了。

  翌日晨起时,本该如昨晚那般搂住她的驸马冉兴让已经不见。昨晚上没说完的体己话,却是没人说了。

  下身有些隐痛,  朱轩媁支着床沿侧身起来,婢子们忙不迭伺候她梳洗,嬷嬷婆子们却是忙着验看元红帕,梁嬷嬷更是当个宝似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瞅着,向府里其它婆子们夸耀朱轩媁的三贞九烈。

  “到底是我这老婆子一手看着长大的贵女,真是玉洁冰清!”

  这元红帕子,是要给郑贵妃亲自瞧的,随后便要珍而重之地封存在锦盒里,永生永世不可以取出的了。

  朱轩媁趁人不备,恋恋不舍地飞快瞥一眼白帕之中一点红,竟生发出永诀的味道。

  冉兴让下了朝总来陪她,十次却有个七八次是连门都进不来的,梁嬷嬷形单影只的一把老骨头,竟比十个家丁管用,冉兴让唯有喟叹两声,揖礼之后便告退。

  “兴郎……”

  朱轩媁在一群婆子的簇拥下,想看一眼冉兴让白净秀气的脸,却发现自己被堵得严实,为防看门小厮看见,她戴着头纱,兼之孔武的婆子挡在前头,越发是影儿都瞧不得。

  “媁……”冉兴让轻咳了一声,“殿下。”

   朱轩媁敛衽朝他行了个家礼,眼波流转,颇有几分不舍道:“你退罢。”

  冉兴让拱手再揖,叹道:“臣告退。”

   “行了!”梁嬷嬷叉了腰,喝道,“青天白日的,又是家门口儿,在此作这等情态扭捏,叫小幺儿们瞧见成什么体统!”

  朱轩媁怔了片刻,看了一眼微微转身欲走的驸马,抬眸深深盯住公主府的院墙。

  真高阿……

  仿佛同紫禁城一般高的。

脑海里忽然萦绕起紫禁城宫女唱的宫怨词儿,才猛然发现,自己现在脑海里长得竟都是些离愁别绪,征夫怨妇的伤情诗。

   红酥手。黄滕酒。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。欢情薄。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错错。

  春如旧。人空瘦。泪痕红浥鲛绡透。桃花落。闲池阁。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莫莫莫。

  悻悻然回到房中独坐着,绣台上半成品绣得也敷衍,书桌上草草翻了几页的《女则》沾了几点墨迹。盏里的茶叶也陈了,不闻茶香。

朱轩媁把玩着一个定窑烧的小盏儿,绘图师傅手艺极巧,盏身上绘着一个堪堪几岁的小娃娃,戴一顶虎头小帽,穿赤色小棉袍,赤着脚丫,手里紧紧环着一个木球儿。

  朱轩媁笑嗔这小娃娃幼稚,却又替自己感到了隐隐的悲哀,因为她小时候几乎没玩过木球这些物什。

  本以为婚后,除了画眉点唇,俪影成双,就是夫唱妇随,齐眉举案。可以出入市井,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携着兴郎的手,在华灯下祈愿,在贩夫的小摊前馋嘴,吃一回正宗的京城美食,不知兴郎是否也如洵哥哥,喜糖噬甜呢?

  可是……

  如果说紫禁城是九重深邃,一如囹圄,她就是在囹圄之中被软禁了十几年的金丝雀儿。

  为什么婚后,她以为的日子并没有如期而至,相反的,像是从一座牢笼,到了另一个牢笼?

  公主府不像紫禁城,并不远市肆。有时一浪高一浪的叫卖声,真是让人想去一探究竟才好。

  思绪拉回,朱轩媁再看那盏儿,竟浑身凛了一下,如触电一般。

  这小娃娃……

  自己,会有小娃娃吗?

  想起初为人妻的那日晚上,兴郎的动作温和轻柔,她以为他要打架,双手护在胸前轻轻发颤,冉兴让环住她,于她耳际轻言道——

  “阿媁,你莫怕。”

    会有孩子吗?

    轩媁脸上忽然烫起来,分明的灼热感让她有些心燥。她很想再见见冉兴让,就今天晚上,一定要见见他。

  梁嬷嬷例行公事一般的,督促她的日常女红。

  本是平时把弄习惯的绣花针,今日却也不知怎么的,针眼一个又一个的在她的指节上安了家。殷红的血滴显些污糟了素白的绢面。

轩媁慌忙将手藏在袖里,轻轻蹭干净。

  脑子里越发乱了,一晃半晌了,居然都在想那日梁嬷嬷给看的小画儿。

  原来那些男女并非打架,只是是情到深处了,自是控制不住,难以把持。

  啧,当日匆匆一瞥,只见那女子柳腰纤纤,似是不盈一握。那男子貌似风流,却也枯瘦。不知……那女子可是初尝人事,是不是也像自己那晚似的,痛的很。

  “殿下!”

  听到一声竹篾子敲桌子的声音,清脆一声响,惊得轩媁向后一躲,看到师傅严厉的脸,方知女红课下了,该去学点茶。

  才贡的茶饼无比金贵。听说不少达官贵人都酷喜品茗,甘愿以金易茶。而点茶之艺又是不可不学的。

  只是轩媁的姿质确实不佳,师傅又是有心要给下马威的,第一节课便是以指拈杯,师傅再往盏中注水,水滚热难握,掉地了便是四分五裂,水溅裙摆。师傅冷着一张脸宣告着她的愤怒,再顺便告知了茶盏的价值,是某朝某代,某年月日所制的古董。又说公主当体量民脂民膏,莫暴殄天物。东西没学到多少,倒是平白听一顿数落。

  怎么天还不暗下……

  朱轩媁轻声念了偈语。

  阿弥陀佛,不可如此,不可想这些,不可如此市井,不可不可……

  好容易熬到黄昏时候,总算卸了一天的课业,轩媁命贴身婢子锁了房门。

  对着空气,朱轩媁壮了胆子,像学学母亲的气势,却有些画虎类犬的感觉。

  “梁嬷嬷!今天天气真好啊,你去唤驸马过来。”

  不行,不够硬气。

  “梁嬷嬷,你立刻去传驸马到府,不得有误!”

   哎……怎么像是在顺天府公堂似的。

  “梁嬷嬷,速速把驸马给我找来罢!”

  啧,活生生一个怨妇做派!

  绞着帕子,又展开来抚平,看着宫女儿来添烛加油,房里亮堂堂了,天色却逐渐沉暗下来。

  “来、来人!”朱轩媁捶了捶旁边的软枕,抚了抚心口,定了定神。

  少顷,门开了条半大不小的缝,一个身量未足,形容尚小的小婢子垂首进来听命。

  “殿下。”

  朱轩媁看她生得老实,眉宇间又总有挥之不去的怯意,猜到她是禁不住吓的,而正好自己也不会吓人,只能唬唬这种不禁吓的了。

  “我问你,梁嬷嬷在做什么呢?可是在二门守着呢?”

  婢女果然一怔,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,头又垂低了些。

  “婢子……婢子……不……”

   朱轩媁一听有戏,又不知该怎么“威逼利诱”,于是灵机一动,学着她母亲道——

  “我数到三,你再不言……”

  朱轩媁自认为她没啥气场,语气也不凶不狠,谁知道那婢女立刻就跪了下来,颤颤抖抖不成语句。

  轩媁一下明白了几分,眼睛一亮。

  “可是在赌钱呢?”

   婢女飞快瞥了她一眼,又很快的低下头去,心想着皇帝的金枝玉叶还知道什么叫赌钱呢?

  “方……方才,奴婢过了二门,看、看见嬷嬷并两个小幺儿摇……骰子呢……”

  太好啦!

  朱轩媁离了坐,亲自引了那个婢女道:“你去棋盘街,把兴……把驸马唤来,我自会好好谢你,定不亏了你。”朱轩媁觉得自己又太过市侩了,又补了一句,“好么?”

  婢女又是受宠若惊,又怕的不行,看一看轩媁,又看一看地上,只是不去。

  “你去不去!”

   轩媁急了。

  婢女香肩一颤,连声说殿下息怒,奴婢遵命云云。


  约莫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,朱轩媁一眨不眨地盯着窗棂旁的沙漏。看着它缓缓漏尽。却发现自己一点困意都无,反而有点担心梁嬷嬷今日赌兴不足,万一罢了手,岂不尴尬?

  窗外似有人影幢幢,轩媁飞快地站了起来,又觉失态,慢慢的,又坐下来了。

  “阿媁!”声音短促,又熟悉。

  “兴郎!”轩媁应声,“你来了!”

  再见到冉兴让时,距离初为人妻那一夜已经过了将近一旬。

  她主动环住了她的夫君,感受到他的反手回抱,她贴上他的胸膛,欲说还休道——

  “梁嬷嬷…赌钱去了。”

  冉兴让嘴角一勾,柔和道:“我知道。”

  房间里安静的很,却有不为人知的旖旎氛围,朱轩媁察觉到冉兴让的身体变化,她的脸霎时间红得发烫。

  “兴郎…你轻些罢……”

  衣带轻解,华服散散乱地迤了一地。

  冉兴让察觉到轩媁身上的轻颤,放在她酥胸上的手缓缓挪了下去,理了理她零碎的发丝,于她耳际轻轻言道:“阿媁,你莫怕。”

  正当他准备挺身进入的时候,却听到那脆弱的雕花木门被轰然撞开的声音。

  冉兴让一惊,轩媁更是眼泪都要出来,抓住冉兴让的胳膊,指甲一掐,让冉兴让更清醒了几分。

  他飞快先给轩媁披上了衣服,又不管里衣外衣的,给自己也罩了一件。

  “天杀的,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做些龌龊恶心的事情!”

  冉兴让才把轩媁护在身后,梁嬷嬷扬手便劈开了丝绸的帷帐。

  通身的酒气让轩媁有些想吐,冉兴让也下意识掩住了口鼻,神色警惕。

  “呸!”

  一口浓度很高的吐沫星子直啐在冉兴让脸上。冉兴让这次可没打算包羞忍耻,正准备讲道理,于是薄怒道——

  “嬷嬷,公主在此,您如此这般,也该注意些谈吐才是。”

   “我呸!老娘我吐你一口痰!你是头发情的畜生阿?公主传你了没传,你还敢在这里伤风败俗阿?还不给我滚!”

轩媁一下子就哭了出来。

  冉兴让先被唾面,复被羞辱,已是怒在心头,遂怒道——

  “我与殿下,素敬你是长辈,这才礼敬有加,我与殿下二人,伤何风,败何俗?我二人,夫妻名实俱存,男欢女爱常情,上不悖圣贤之教,下不负天子圣恩,怎受如此对待,嬷嬷,你可有半分尊卑礼数?”

  梁嬷嬷冷眼听他据理力争,却是十分不屑地冷道——

  “可要我传男丁来轰你出去,这败坏公主名节之罪,你担得起吗?”

  冉兴让一愣。

  梁嬷嬷见又占了上乘,于是转移目标直斥朱轩媁道——

  “亏你还是皇家的金枝玉叶,自幼万岁爷和贵妃娘子小心教养的,怎么见了男人,就成了这副嘴脸,啧啧啧,真是不要了这张脸,我这老婆子都替你害臊。”

朱轩媁看了看自己身上薄薄的一件寝衣,再看看满地的狼藉,眼泪却是想压也压不住,眼看就要哭出来,可一看到梁嬷嬷颐指气使的模样,纵然朱轩媁这样的好脾气也忍不下。于是,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,疼痛感让她把眼泪忍了回去。

  我还算个什么公主!

  好,我不知廉耻,我愧对阿爹阿娘!

  我……

  “好啊——”

  朱轩媁大喊一声,也顾不得了,下床来怒道:“我不活了,我不做什么公主了,我不活了,你们……你们取绫子来,勒死我罢——”

  梁嬷嬷惊讶地张大了嘴。

  冉兴让握住了她的手,哑然道:“阿媁……”

  轩媁冷笑道:“你们怎么又来拦我?我自己臊得要死,你们怎么不来勒死我?好……好……”

  她开始扯幔帐,扯下来抓在手上,便去寻凳子。

  周遭人都呆了,一动不敢动,才来的婢女稀稀拉拉跪了一地,梁嬷嬷木鸡似的站着,兴让也讷讷无语了。

  “我今儿就吊死给你们看,你们把我收殓了,回阿爹阿娘去罢!”

  梁嬷嬷如醍醐灌顶,忙喝道:“你们都是死人阿?快把公主救下来——”

  冉兴让当机立断踢了凳子,轩媁侧倒,被婢子扶住,兀自抽噎。

  梁嬷嬷做了一脸的苦相,一个酒嗝噎在嘴里打不出来。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于是两手一拍,自顾自道——

  “是啦是啦,老婆子我何苦触你们小两口的眉头,明儿便回宫里伺候罢,哎哟喂,如今这世道……”

  她一面说,一面往外退,骂骂咧咧有说,愤世嫉俗有说,自怨自艾有说,有趣的很。

  冉兴让将轩媁搂在怀里,轻拍着她的背,柔声安慰,同时也下定了决心,喃喃道——

  “明日我就上奏九重,直达天听,如此行径实在可恶,岳皇不会坐视不理,阿媁,你放心,此事必有公道!”

  轩媁在他怀里抽抽噎噎,也一句一噎地说:“我明儿也找母妃去,可不是母妃选的好嬷嬷吗?我就不信,母妃如此袒护她!”

  小两口怨怼了许久,也是难得成双成对睡了一晚,殊不知,梁嬷嬷和宫里来的小阉竖们,也不曾闲着,商量对策呢。

  夜深了,只听偶尔几声蛩响虫鸣。

 


消失了很久,本来这个故事已经写完了的,复制了准备发,发现一个字都没了,我就很失望,想放弃,但是答应大家把这个故事写完的,重打我也会写完的,希望大家给我支持!

  前几章见合集“大明茶馆不打烊”

  鞠躬鞠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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